骑士魂灵
〔法国〕
传说谈恋爱的人不到“被处绞刑者之林”中去散步,孩子们从来不在这座树林里捉迷藏,年长的人一靠近这座树林就不断地在胸前画十字。在这个故事发生的年代,迷信思想使得人们不敢在参天古树之间、在密林里边散步,而这里的地上却长满了柔嫩的苔藓,长满了草莓和越桔,灌木丛中到处是马林果。附近村庄那些体面的居民们常常说,许多年以前,这个地区的统治者依靠自己的武装侍从们捉住了骑士克萨卫·德·宓力茂,把他绞死在一棵大橡树的树枝上。这个骑士是一个贵族,是一个冒险家,他在大路上抢劫过单身的旅客。这是一次使人难忘的死刑。正当骑士的躯体由于垂死挣扎而抽搐的时候,树林的四个角落都吹响了狩猎用的号角,而在林间空地上,似乎是为了表达大家的欢乐,却燃着了一垛干草。从那时起,这个地方不再有强盗为患了,但却出现了一个幽灵——已死的骑士宓力茂常在月光下游荡。当地居民任何人也不曾遇见过他,然而农夫们却肯定地说,他总是摆弄他的武器,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而且大声骂人。这就足以使这座树林完全变得荒无人迹了。〖BT2〗马其叶看见过的幽灵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这个地区的统治者是老伯爵波里卡普·德·拉·毛特—贝利,他是一位退伍的皇家军官,是一个可敬的人,也是一个烈性酒的爱好者。这位伯爵是数百年来统治和捍卫这个地区的强大家族的最末一个后裔,他由于膝下无儿而忧郁,他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把女儿贝特丽莎嫁给一个英勇的骑士。求婚的人是不少的,因为有一股吸引人的力量,不仅蕴藏在贝特丽莎的身上,而且蕴藏在她那份妆奁上。可是姑娘却以冷若冰霜而又彬彬有礼的神态坚定不移地拒绝了所有的求婚者。她认为,一个过于肥胖,另一个是近视,第三个身上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很明显,她根本不愿意出嫁。年老的波里卡普觉得很不痛快,于是,尽管他很慈祥,还是开始考虑:是不是不顾女儿的任性硬把她嫁出去。有一天,伯爵正在一面沉思,一面品尝这个地区官家制造的陈年葡萄酒。这时候来了一个农夫,要求见他。老伯爵从不让来访者吃闭门羹,但是,他不拒绝来客并非出于心慈面软,而完全是由于他喜欢听各种流言悲语,任何事情都不如属下臣民的秘密使他那样感兴趣。伯爵下令传见农夫,他立即看出这个农夫是由于某种事故而异常地惊惶不安。“大人!”农夫说,“我刚才看见了那个被绞死了的骑士啦!”“啊呀!”波里卡普惊呼一声,“我的可怜的马其叶,你先喝一杯葡萄酒吧,然后讲给我听你遇见了什么。”“大人,怎么对您讲呢。您知道,我那块田和被绞死的人的树林子是交界的,和它作邻居我心里可不愿意,但是一个人没有钱却有一双强壮的手的时候,他就不能让自己最好的一块田地闲着呀。大人哪,这酒可太好啦!”“你再给自己斟满一杯,然后快点讲。你看得出,我是满肚子的好奇心呐!”“今天早上,我正打算到田里去耙地,忽然听见树林子里有树枝折断的声音。大人,我可不是胆小鬼,不过说实在的,当时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一转身,看见了……不,我不想让您不安……”“那么你可是想在小腿上吃二十棍子?”“正像我的酒杯现在是空的一样千真万确,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看见了那个被绞死了的骑士!”“可是你怎么知道那就是被绞死了的骑士呢?”“大人,您和我们大家一样,知道宓力茂骑士的盔甲上有一颗黑星。今天早上的幽灵胸前也有一颗同样的黑星。”“那么你当时是怎么样了呢?当然是逃跑了吧?”“我连逃跑的力气也没有了!那骑士朝我挥了挥手,随后在树林里消失了,我就急忙来向您报警!”“你做的很对!你再给自己斟满第二杯!”“谢谢大人!我冒昧地为您的健康、也为贝特丽莎小姐的健康干一杯!”“而我,马其叶,为被绞死的骑士干一杯!”〖BT2〗勇敢的米拉灭当天晚上,在一家名叫“多孔铜钱”的小酒店里,马其叶成百次地重述着自己的奇遇;他讲了那么多的话,而且为了润润喉咙又喝了那么多的酒,以至于他的头部昏了。可是这件事如今已不需要他去讲,它现在已能独自存在,正在被人们交相传述着。“我很高兴这是一个幽灵,”酒店老板约纳斯声音嘶哑地说,“假如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骑士,那他就会走出树林,说起话来,还会要一杯酒喝呢!”“可恶的玩笑!”城堡卫队长米拉灭大声地吆喝着,“假如我当时处在胆小鬼马其叶的地位,我就会做个样子给大家看看,我是怎样对待这种玩艺儿的。”“那他就会把你连同你的军刀和锁子甲一起送到地狱里去,你甚至来不及在这个鬼怪面前显示一下你的勇敢。”“我是知道我的拳头有多大力量的,至于鬼怪,我有生以来从未见到过。”“马其叶根本不是胆小鬼,”酒店老板插嘴说,“他确实看见了那个被绞死的骑士,而且还有那么多人都听见过这个骑士骂人。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百年啦。”“不止的,至少也有两百年了。”一个农夫纠正说。“连六十年都还没到哪!”米拉灭得意地微笑着说,“我的祖父对我讲过,绞死那个骑士的时候,他曾亲自燃起欢乐的篝火!”“不管过了六十年或是两百年,幽灵总是危险有害的,跟这种玩艺儿是开不得玩笑的。”“到了我们摆脱这个幽灵的那一天,我要亲手点燃起干草垛子。”就在这个时候,酒店的门打开了。大家回头一看,都呆呆地说不出话来——门坎上站着那个被绞死的骑士!他穿着一身闪闪发光的盔甲,显得很可怕,他那颗黑星闪射出耀眼的光芒。骑士的脸被放了下来的面甲遮住了,他的双手戴着铁手套。任何人都不敢断言在这个会活动的铁壳子里竟然会有一个人。幽灵穿过店堂,走到柜台旁,把臂肘放在柜台上。“来一杯烧酒!”他断断续续地说。酒店老板浑身发抖,他倒酒时,一小杯还没倒满,却把酒瓶中一半酒泼洒在外面了。骑士掀起面甲,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在任何人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面孔以前,又放下了面甲。“幽灵先生,”米拉灭大声说,“您太没礼貌了!一个有教养的人初次进酒店,他是应该为在座者的健康干一杯的!”骑士没有答话。他从一只手上脱下了手套放在柜台上,整个店堂发出一阵轻松的叹息声,在场的人都看见了一只柔韧而又健壮的活人的手!米拉灭的胆子更大了:“我可以肯定,先生,您是一个无礼的人,是一个粗野的人,而且是……”当天晚上,被绞死的骑士离开酒店的时候,城堡卫队长米拉灭并不在场。因为用了半个钟头才使这位勇士神智复原,他醒来时已是在自己家里了。他的上下颚疼得直打哆嗦,他那张粗糙的大兵面孔泪流如雨。〖BT2〗贝特丽莎贝特丽莎·德·拉·毛特—贝利第二天早晨看见她的女佣人阿戈莱面孔苍白,两眼发红,她觉得很奇怪。“我看得出,你的心情不好。”贝特丽莎说,“昨天夜间你出了什么事了吧?”“是的,小姐。不过出事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未婚夫。昨天晚上他差点儿给幽灵打死。”“勇敢的米拉灭差一点儿给幽灵打死?”“是的,他被幽灵打了。这是情有可原的。”贝特丽莎好不容易隐藏起自己的好奇心,她开始擦磨指甲,但立刻又住了手。“那么那个幽灵怎么样了呢?”“他不见了,小姐。米拉灭对我讲,他看见一只手举在他头顶上,随即冒出一片金星,别的什么也没看见。可是村里人都讲得很肯定,说就是那个被绞死的骑士把他打倒的。”“哦,阿戈莱!这多么有趣呀。怎样才能见到这个被绞死的骑士呢?”“马其叶头一次见到他是昨天早晨在被绞死者的树林边上,也许,您也可能在那里见到他。不过,小姐,我认为,为了慎重起见,现在以不离开城堡为妙。您是知道的,今天早晨有三个求婚的人到我们这儿来,您的父亲要您接待他们。”“一下子就来了三个求婚者!哎呀,阿戈莱,这就意味着,这顿早餐将是非常无聊的。我将不得不忍受住恭维之词的攻击,忍受滑稽可笑的双关语的突袭,和忍受其他各种废话的冲击。为什么要强迫一个幸福的、满足于一切的姑娘去出嫁呢?”“小姐,据说这三个求婚者是很漂亮的。”“你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吗?”“厨房里有人悄悄地谈论过他们。第一位是奥托·德·巴考涅辛伯爵,是一个文雅的、淡黄色的头发上总是洒满香水的男子,似乎还是一个出色的长笛吹奏者。”“你的消息可真灵通。”“小姐,第二位是骑士布鲁诺·德·马拉巴特,一个诗人,也是一个熟练的剑术家。他有一头油黑发亮的鬈发,还有一个理发匠尾随着他。”“假如我看中了这个理发匠,那我就嫁给他!”“这第三位是高傲的男爵沙利·德·麻拉布利,他是王国的大贵族。他很有钱,也很慷慨。如果小姐嫁给他,那将是我们地区的一件大好事。”“阿戈莱,我的农民们是够富裕的,用不着把我卖掉。别再对我讲这个麻拉布利吧!尽管有三个求婚者要来,我还是立刻出去散步去。你告诉我父亲,他可以作我不参加早餐的打算。”贝特丽莎穿上一件最漂亮的早晨穿的连衣裙,走出城堡。她兜了一个圈子,为的是给米拉灭送去一些水果和对他说几句安慰的话,然后就向马其叶的田地走去。路上,有一只兔子和两只野鸡超越了她。“一定是有猎人们在这个林里子打猎。”贝特丽莎心里想。树林边缘地带是个迷人的地方,贝特丽莎由于自己从前不曾到此地游览过而感到遗憾。她是不怕幽灵鬼怪的,而且她很爱吃草莓,又喜欢清静。然而,等到贝特丽莎听见了树枝的断裂声而且感到有一个影子在树后一闪的时候,她就急急忙忙地穿过了田野,向村庄奔去。在树林边缘上站着黑星骑士,他注视着逃开的姑娘的背影。〖BT2〗求婚的人们头一个开始讲话的是麻拉布利男爵。“小姐,”他一瞧见贝特丽莎就大声说,“我今天急驰了八九十里路,我的马跑得筋疲力尽。然而,假如我需要去追赶您,那我就会强迫它在午后再奔跑八九十里路!”“那样您的马就会倒毙的,男爵。”贝特丽莎客气地回答。“可是,谢天谢地,您已经平安无事地到达我们这里!”“是的,我们到达了。”布鲁诺·德·马拉巴特承认说。“在这个以美貌作为奖赏的竞赛中,您要让竞赛者使用同样的武器,您要公平地让他们分享您的笑容和心愿才是。”“请您想一想,”奥托·德·巴考涅辛说,“您用一句话就可以使一颗心破碎,如同我用一个指头就可以使这只水晶玻璃杯跌到地上一样。”“我请求您,先生,别这样。我一定尽力不使你们心碎。在早餐前,你们去洗洗手好不好?”这次进餐和贝特丽莎预见的完全一样。求婚者没有工夫吃东西,每个人都恐怕放过时机,都不肯让对手插进一句一语破坏的话,都不肯给对手微笑一下和提出一种巧妙的暗示的可能。年老的波里卡普欣喜若狂——他喜欢豪华的早宴,也喜欢唇枪舌剑的交锋,而且今天,无论是厨师,或是求婚者,都表现得非常出色。中午过后,他打发人叫来了贝特丽莎,异常庄重地接待了她。“我的女儿啊,”他开始讲话,“这几个年轻人都很好吗?”“是的,父亲。”“我很幸福,因为你的看法同我一样,这样事情就好办了,我的女儿……”“我知道,父亲,您现在想说的是,您一定要有一个女婿,您快去世了,尽管现在身体很好,您……”“住嘴,贝特丽莎!我给你四天限期,你要在这几个年轻人当中选中一个夫婿。四天过后,我自己就代你选了。我也不瞒你,我倾向于选择麻拉布利男爵。”“可是他们当中任何一个我都看不上眼。您那几位求婚者都很愚蠢,我也不打算出嫁。”“那我就强迫你出嫁!”波里卡普大叫起来。伯爵从书桌上拿起周围镶金的烟斗,这是巴考涅辛送的礼物;他又从软皮烟包里取出一些金黄色的烟丝。烟包是麻拉布利送的,烟丝则是马拉巴特赠给他的。他不慌不忙地把烟丝装进烟斗。“你可以走了,贝特丽莎。”他尽可能用冷淡的语调说。自从母亲死后,这是姑娘头一次哭。深受感动的阿戈莱力图安慰她,又对她讲起米拉灭、马其叶和幽灵。“幽灵,”贝特丽莎心中思忖,“是不是他能解决整个问题呢?”姑娘停止流泪,开始思索。她一面竭力避免伤害阿戈莱的自尊心,一面叫她把酒店里发生的事重复了好几次。傍晚,贝特丽莎出来吃饭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没有泪痕了。她穿着自己那件天蓝色的连衣裙,显得那么漂亮,致使求婚者们情不自禁地大声赞叹起来。“先生们,”酒宴接近结束的时候贝特丽莎说,“你们三位都这么漂亮,都这么文雅,都这么灵巧,我简直不能对谁有所偏爱。你们同意不同意进行一次考验呢?对于经受住考验的人的奖赏,将是我接受他的求婚。”三个求婚的人立即表示,同意接受任何危险的考验。“在这种情况下,先生们,哪一位能使我们这一带摆脱幽灵,我就嫁给哪一位。”于是姑娘把被绞死的骑士的故事讲给他们听了。“小姐,”麻拉布利回答说,“这种事未必配得上我们的大无畏精神。我们还是把这个幽灵拴在一根绳子上给您牵来吧。”“我希望,先生们。”贝特丽莎接着说,“你们每个人都有胆量单独地去干这件事。我不高兴听到三位骑士一起去同一个幽灵厮斗。敬请诸位抽签,决定哪一位明天早晨去。我的父亲将会给你们准备好狩猎用的号角。”波里卡普满意地搓着双手。“我的女儿快出嫁了。”他心里想着,并用烈性酒款待求婚者。〖BT2〗巴考涅辛的一天奥托,这个命运的宠儿,朝霞一出现就走出去了,随身带着宝剑和长笛。他在一个口袋里带着一只烤雏鸡、一块干酪和一块黑面包,想像着如何在树林里愉快地度过这一天。他打算在大清早把幽灵打倒,过了晌午去采蘑菇,到了晚上就要庆祝胜利了。空气温暖而又芬芳,于是这位骑士感到懊悔,每天早晨不该在软绵绵的卧榻上贪图舒服躺得太久,不该用那么多时间讲求盥洗打扮。他感到精力充沛,意志坚强。骑士走到一个小小的农场旁边,正想到房子里去讨一杯牛奶喝,突然间他看见从场中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很有礼貌地向他打招呼。“您好,先生!大清早我是难得遇到年轻的骑士的。”“我是打算,”奥托笑着回答,“在幽灵刚一睡醒的时刻就把他搞掉。”“幽灵?”年轻人感到惊奇。但是,等到奥托把自己的打算都对他讲了以后,他反而大声地表示自己很高兴:“啊呀,我可是非常喜欢追逐幽灵和追求幻想啊!也许您在此地既见不到骷髅,也找不到鬼魂,但是今天傍晚您的篮子里将会装满鲜蘑菇,而您的心中将会充满诗情。先生,您是否允许我陪伴您?被处绞刑者之林我是了如指掌的,有了我的帮助,您在这里不会留下任何一个不曾搜索过的角落。”“好的,先生,看来您一定能帮我这个大忙的。请问您贵姓大名?”“我叫克萨卫。”两个年轻人快步走到林子边上,开始搜查每一个树丛。“绝妙的草莓呀!”奥托说。“再好的是找不到的了。”克萨卫回答说。“这个树林子是个绝妙的地方,城里人礼拜天也不到这儿来,没有人在这儿乱丢油污的废纸,也没有人来践踏草莓。所有被诅咒的地方的优点就在于此。”“您不害怕会在这里遇到什么意外吗?”“我不怕幽灵鬼怪。”两个年轻人在搜寻中度过了清晨之后,在树林边缘上停下来吃早点。他们都饿得很,雏鸡被撕成碎块吞进腹内,干酪也被消灭掉,一大块面包连一片碎屑也没有落在多苔的地上。“我可以请您吃一块带酸味的夹心糖吗?”克萨卫提议说。“那太巧了,我恰恰忘记带来我那盒水果糖。”于是奥托·德·巴考涅辛把一块糖放入口中。显然是一阵疲倦征服了我们的骑士,他把头靠在树上,很快就打起了瞌睡。天快黑的时候他才醒过来,一睁开眼睛就寻找自己的伙伴,当即看到他在身边,于是他很高兴。“克萨卫,您本来应该掐掐我的腿,或者捅捅我的鼻子,一天几乎过去了,可我还是没找到幽灵。”“放心吧,先生,您的对手们也找不到他的。此地的居民们想象力很丰富,舌头也很长。马其叶大叔讲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老酒鬼的捏造而已。”“无论如何还是再找一找吧,”奥托坚持说。“一旦事情涉及到我的良心,我是不能不进行到底的。”奥托·德·巴考涅辛站起身来,在克萨卫陪同下,搜遍了整个树林。然而,降临了的夜晚迫使两个年轻人停止了搜寻,于是他俩热情地握握手,分开了。奥托返回城堡,换下了被青草稍微弄脏了的衣裳,擦亮了指甲,梳平了头发,迈着懒洋洋的步子走进大餐厅。在餐厅里,贝特丽莎、波里卡普和他的两个对手已经在等着他。“这么说,”麻拉布利挖苦地笑了笑,“咱们是受了骗?”“这仅仅意味着,”奥托挡开了对手的攻击,“根本不存在什么幽灵,除了几个醉鬼之外,谁也不曾看见过他。这个幽灵是酒蒸气的产物。”“不过这产物是很牢靠的,”贝特丽莎说,“因为今天午后黑星骑士在村子里出现过,足足有半数的居民看见过她。他摸过一个小女孩子的面颊,当然是出于好意,可是那女孩子现在得了黄疸病。”奥托不吭声了,波里卡普很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马拉巴特会比较走运的。”伯爵心中在想。〖BT2〗马拉巴特的一天布鲁诺·鲁·马拉巴特起得很晚,他想让他的敌人等在那里,因为等待可以刺激神经,而休息则会使神经安定。“既然被绞死的骑士常在村子里游荡,”布鲁诺心中想:“又何必到树林中去踩脏靴子?我应该呆在‘多孔铜钱’小酒店里。”于是布鲁诺向村中走去。他穿着自己那件天蓝色的用闪光的皮革制成的无袖上衣,昂首阔步地走着,当地的姑娘们都用目光伴送着他。他那修得漂漂亮亮的擦上油膏的胡须向上卷起,就像在最隆重的节日里一样;他的宝剑,王国中最名贵的宝剑,敲打着他腿上油亮的马靴;而在他的脑海里,则产生出一首又一首颂扬贝特丽莎的诗:〖HT5F〗哦,贝特丽莎!您眼中天鹅绒般的柔情,使我赞佩莫名。我要成百次地重复一句话:您是宇宙的精华。〖HT〗〖HK〗然后他又在心中对幽灵唱:〖HT5F〗一个骑士被绞死又被刺穿,对准心房刺进了一柄宝剑。“我已丧失一切,”他低声细语,“都是为了一位高贵的妇女。”〖HT〗〖HK〗“搞出来的东西不怎么高明嘛,”布鲁诺心里想,“不过作诗倒是需要这样一种意犹未尽的味道。”然后他走进了小酒店。约纳斯连忙鞠躬不止:“高贵的骑士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呢?”“先给我来点儿西班牙葡萄酒提提胃口,”布鲁诺说,“再给我预备一顿清口的早餐:一个大馅饼,一只鸡或者一盆野味,几个肉饼和一盘通心粉。”“大人,我这里除了鸡蛋和青豆,别的什么都没有。不过,我可以杀一只小鸡。”“杀吧,宰吧,可是要快!”布鲁诺坐下来,把宝剑放在自己身边,然后掏出一副牌来摆牌阵。一个早晨很快就过去了。早餐十分可口,骑士喝光了两罐子冒着泡儿的玫瑰酒,又吩咐送来一瓶陈年葡萄酒。“这酒比波里卡普家里的好。”他得出结论。“看起来,给老酒鬼送酒的人是在揩他的油。”正当布鲁诺快要喝完咖啡的时候,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他穿过店堂,走到柜台旁,把臂肘放在柜台上。“喂,先生!”布鲁诺喊了一声,他由于终于有了一个交谈的人而感到满意。“您要我干什么?”“我可以敬您一杯酒,再请您跟我打牌吗?”“我很乐意,先生,不过您要手下留情,我打牌并不高明,喝酒也很勉强。”“好吧,咱们心中有数就是。请问尊姓大名?”“我叫克萨卫。”赌牌开始。约纳斯对打牌也有兴趣,他手里拿着酒杯,在骑士背后坐下来。一开始布鲁诺很走运,可是后来幸运背弃了他,过了不久,克萨卫面前就高高地堆起一大堆金币。“大人,喝点儿啤酒吧!”约纳斯劝告说,“喝烧酒使您的头沉重了,您现在应该喝点儿清淡的。”“那就给我们来点啤酒吧!可不要不敢拿大一些的啤酒杯来。马拉巴特家族的人都是海量。年轻人,喝啤酒您同意吗?”“先生,我喝什么都行。”两大杯啤酒喝干以后,克萨卫建议喝一种加苏打的酒精,有些国家的人就是这样喝的。布鲁诺尝了尝这种酒,可是他不喜欢。布鲁诺打牌一直输。“我打牌像一个新手,因为我脑子里正考虑一些极正经的事情。”他这是自我解嘲。接着他勉勉强强地转动着舌头,对酒店老板和克萨卫声明说,贝特丽莎是最美的姑娘,那幽灵则是一文不值,而波里卡普是个老混蛋。“先生,”克萨卫笑着说,“我们把贝特丽莎当作赌注吧。”“拿我心爱的姑娘下赌注?年轻人,您是在侮辱我!”“您瞧瞧我面前这一堆金币!您未必有足够的钱返回自己的领地。而我觉得运气已经离我而去。您试试自己的运气吧!”“马拉巴特一向勇于接受挑战,您出牌吧!”克萨卫翻开一张老K。“骑士先生,这仅仅是一个点!”这一个点却得了三分,因为布鲁诺手中没有王牌。“年轻人,您赢得了贝特丽莎。”布鲁诺说,又纵声大笑地补充道,“不过您必须去找她才行,而且您会遇到可怕的对手!”“先生,为他们的健康干一杯吧。约纳斯,给我们拿有泡沫的酒来!”又喝光了一大瓶酒,马拉巴特极为文雅地钻到桌子底下去了。克萨卫把骑士扶起来,徒劳无益地试图叫醒他,后来把他背在背上,在约纳斯帮助下把他送进了城堡。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贝特丽莎没见到自己的第二个求婚者。然而,她回到自己的闺房以后,却在梳妆台上发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极美的贝特丽莎,要不要来同幽灵厮杀一番?他将于明日午后在被处绞刑者之林中等候她。”〖BT2〗麻拉布利的一天第二天早晨,贝特丽莎不大放心地看着武装到牙齿的麻拉布利男爵走出了城堡。这位威武好斗的求婚者的胜利,可能导致悲惨的结局。尽管贝特丽莎仅仅有一次看见过迅速地在树后消失的幽灵身影,她还是把字条藏在胸前,并决定换上最漂亮的午后服装。与此同时,沙利·德·麻拉布利正走近村头。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在两排繁花似锦的篱笆中间大路上阔步行走的三十岁的男子,倒像一辆装备精良、冲向胜利的战车。他目无所睹,耳无所闻,一门心思想着厮杀,想着战斗!骑士走进树林,他那双沉重的靴子在草地上践踏着小巧的、鲜红的草莓;他举起宝剑在空中挥舞,不时地砍断一些小树的枝梢。麻拉布利正在练剑!他大踏步地走了整整两个小时,不曾发现任何人迹或鬼影。突然间,在一块小小的林间空地上,他和黑星骑士面对面地遭遇到一起了。两位骑士先是互相举剑致敬,然后一声不响地立即投入战斗,似乎他们一生中所等待的惟有此一时刻。两个人都穿着盔甲,可是两个人头上都仅仅戴着镶上皮边的小帽子,因此两个人挥剑刺杀都很小心。沙利·德·麻拉布利是王国中第一流剑术家,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对手也很不了起。一下又一下神速的猛刺,一次又一次迅猛的突袭,甚至他那种著名的、无法抵御的剑法,也都被对手迅速地、有把握地、准确地挡开来了。决斗已经持续了半个钟头,忽然间麻拉布利疼的大叫起来——黑星骑士砍掉了他一只耳朵!可怜的男爵鲜血满面,他扔掉手中剑,颓然倒在地上了。“先生,请原谅我,”黑星骑士很有礼貌地说,“请允许我帮助您一下。”黑星骑士解下盔甲,从坎肩里掏出一块粗麻布,细心地包扎好麻拉布利的头部。包扎好了以后,他又向伤者的口中倒进些许烧酒。过后,他由于对手已经苏醒过来而感到满意,很亲切地同他告别了。“先生,我希望,您能不太吃力地返回城堡。您别生气,我要把您一个人留在这里先走一步,我还有事。”正当黑星骑士安详地离去的时候,麻拉布利集中全部精力去回忆使他失去一只耳朵的巧妙的一剑。〖BT2〗贝特丽莎的午后时刻城堡里一顿早餐吃得很愉快。奥托十分开心,布鲁诺头一个对自己昨天蒙受的失败发笑,波里卡普津津有味地吃着无与伦比的毛特—贝利家族的佳肴——鸡蛋馅的大馅饼。贝特丽莎却是心中不安,一直想着即将同黑星骑士相会的事,同时担心的是麻拉布利还在树林里。端上来咖啡茶的时候,她向客人们道了歉,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在绣房里她略施脂粉,给自己喷上少许茉莉香精,然后急忙去赴约会。几分钟后,贝特丽莎穿过了马其叶大叔的田地,来到树林边上。她没敢再往前走,认为还是在田头上等待那骑士比较好。在这里,她既可以望见树林的边缘,同时也可以看到乡间土道。过去了一段时间,贝特丽莎开始不耐烦了。有良好教养的幽灵是不会让美丽的女郎等候自己的。如今她已肯定这完全是有人心怀恶意地嘲弄她。贝特丽莎正想离去,猛然间她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面带笑容从林中走出来。“小姐,您好!”年轻人说。“您满脸怒容,这和您的花容月貌、您整个的迷人的娇躯是完全不相称的。这样年轻可爱的姑娘,在这个树林里能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呢?”“先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也没有,”贝特丽莎回答,她忽然不懊悔自己等久了,“如果不把必须赶快回家这一点计算在内的话。”“回家吗,小姐?我相信,这个树林您一次也没来过,任何一丛灌木您都不熟悉,任何一种浆果您都没尝过。”“这个树林的名声可不大好。”“您指的是幽灵吗?您别怕这个品行良好的幽灵,这时候他正在午休。”贝特丽莎感到自己受了委屈,原来黑星骑士正在休息,可是自己却在傻等着他!“小姐,您肯不肯赏脸,”年轻人接着说,“让我给您当向导好不好?在树林里散步片刻不会耽搁您回家的。”贝特丽莎表示同意。她一想到黑星骑士在约定的地点找不到她,她心中就产生了一种快感。两个年轻人走进树林。“请允许我问问您的尊姓大名。”贝特丽莎突然提出。“我叫克萨卫。”“您和在这树林里被绞死的骑士德·宓力茂同名?”“是的,同名。想吃草莓吗?”贝特丽莎感到幸福。她的双脚埋没在柔软的苔藓地毯里,走路时她的双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她的心突突地跳。“多么美的花啊!”她忽然扬声说。他们走到长满玫瑰色和淡紫色风铃草的林间空地上,姑娘双膝跪下说:“克萨卫,帮我收集起一个花束吧,我想给父亲带些花去。”于是他俩一起扯断成百株细嫩的花茎。采花的结果如何呢?两个年轻人越靠越近,靠到一处的时候,克萨卫温柔地吻了吻贝特丽莎的鬓角,姑娘连躲开的念头都没有。〖BT2〗黑星骑士两个钟头以后,贝特丽莎返回城堡的时候,她发现阿戈莱异常焦急不安。“小姐,您的父亲已经问起您好几次了。发生了不寻常的事:男爵德·拉·麻拉布利打败了幽灵,以至于他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只耳朵。”贝特丽莎心中忧郁。既然麻拉布利得胜归来,那么她就必须嫁给他了。关于出嫁的想法还从来不曾使她如此厌烦!她想到克萨卫。可怜的小伙子!毫无疑问,他是太穷了,不能来求婚。他怎能和一个强大的男爵、皇帝本人的朋友沙利·德·麻拉布利相竞争呢?贝特丽莎强忍住盈眶的泪珠,下楼进入客厅。在客厅里她看见波里卡普高兴得容光焕发。“我的女儿,你终于有了一个很相称的配偶,男爵打垮了那个出身不明、可怜的亡命徙黑星骑士,男爵准备把他的盔甲放在你的脚下了。贝特丽莎一转身,看见了德·麻拉布利,他头上缠着包扎布,双手捧着沉甸甸的铠甲。“小姐,这是我一生中最激烈的一场战斗,”男爵说,“惟有把您争取到手的希望帮助我成为胜利者。您不会拒绝我的求婚吧?”“我已经许下诺言。”贝特丽莎回答。然后面向忧伤地望着她的奥托和布鲁诺说:“谢谢您二位的努力,不要为自己努力并未成功而难过。我的未婚夫的运气和勇气决定了我的归宿。”然后她对波里卡普说:“父亲,您可以开心啦!您有了一个能够捍卫您的权益的女婿。请您安排庆祝订婚的礼仪吧。”麻拉布利从自己的坎肩里取出一只小盒子,里面有一只闪光的金戒指,上面嵌着一粒光辉灿烂的钻石。他正要把它套在贝特丽莎的手指上,忽然大厅入口处发生了冲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身佩宝剑,推开了挡住他去路的门卫,走到麻拉布利身边。“克萨卫!”贝特丽莎、奥托和布鲁诺都不约而同地大声惊呼,不过在这三声惊呼中却各有不同的情调。“是的,先生们,克萨卫·德·宓力茂,被绞死的骑士的曾孙,也是过去的幽灵。”“您是幽灵?可我今天早晨在树林里亲手把幽灵杀死了呀!”麻拉布利声明说。“我的亲爱的,您是一个骗子,一定要惩罚您。”“这就是说,幽灵给您杀死了?”克萨卫讥笑地问。“在这种情况下,请允许我把幽灵的最后一件礼物转交给您。”于是他把一样东西扔到麻拉布利脚边,这是一只耳朵,男爵哑然无语了。“我来到这个地区,”克萨卫从容不迫地说,“是为了替我的曾祖父报仇,他在这里被人绞死,尽管他不该受到这种惩罚。”“先生,他是罪有应得的。”波里卡普反驳说。“任何人认为我的曾祖父被处死是公正的,我都要砍掉他的耳朵。难道还有人照旧认为我的曾祖父是个贼吗?”“这是一个误会。”波里卡普改了口。“这样说来,我们之间没有分歧了!假如您有一位公子,我也许会教训他一顿,可您只有一位千金,一位最迷人的姑娘,那我就请求您把她许配给我吧。但愿宓力茂家族和毛特—贝利家族之间的世仇一笔勾销!”“先生,贝特丽莎是我的未婚妻!”麻拉布利表示反对。“对不起,”奥托插口说,“可是您并没有杀死幽灵啊!因此贝特丽莎可以收回自己的话。”“作为一个诚实的竞赛者,”布鲁诺说,“我支持克萨卫。”麻拉布利转向波里卡普。“先生,我有幸请求您把女儿许给我。我必须提醒您,一旦皇上得知他的忠实臣仆受到何等侮辱,他会十分不愉快的。您的领地是辽阔的,因此乐意奖赏自己那些男爵的皇上,将会在此地找到大肆奖赏所需要的一切。我还要补充一句,王国里有的是囚禁皇家之敌的牢狱,也有的是禁闭不驯的姑娘们的修道院。”克萨卫纵身一跃,跳到麻拉布利的面前。“先生,请您许下贵族的诺言,应允不使有关此事的任何风声传到皇帝耳边。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怎么样?”男爵傲慢地反问了一句。“那我就砍掉您的第二只耳朵。”克萨卫刚刚来得及跳开去,暴怒的麻拉布利已经拔出宝剑。气得发狂的男爵看到突然袭击没有成功,又看到自己的剑总是和敌人的剑交叉在一起,就更加凶猛地发动了攻击。但是,正像早晨一样,他的敌人依然无懈可击。克萨卫巧妙地把剑一挥,划开了男爵头上的包扎布,它落在地板上,于是诱人的目标——第二只耳朵暴露在外面了。就在这个时候,布鲁诺挺身出来干预。“先生们,我不忍让男爵失去第二只耳朵。因此,我认为,他可以不失体面地许下贵族的诺言。至于克萨卫·德·宓力茂,他是有资格同贝特丽莎订婚的。如果她准许我作她的男傧相,那我将是荣幸之至。”“而我,”奥托说,“我将用长笛吹奏婚礼进行曲。”麻拉布利看明白了,他不妥协是不行的。“先生们,我许下诺言,”他用低沉的声音说,“这一切永远不让别人知道。”他从地板上拾起自己的耳朵,放进衣袋里,然后鞠了一躬,走出大厅。这时候克萨卫跪倒在贝特丽莎面前,波里卡普则吩咐呈上葡萄酒,来追悼幽灵。“您也给我一点儿酒吧!”马拉巴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