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芳一壁呜呜哭泣一壁喃喃自语,倒累着柳儿也淌着许多眼泪。……
按下杜姓主婢,且说文徵明被他们扛出花园,蜷伏在画箱中,依旧不敢出声。
他想:“我一出声。定然引动了往来行人来看这新鲜活巴戏,我和小姐的名誉一齐扫地。罢了,我拚着闷死在箱中,万万出声不得。”两个扛夫且扛且说,一个道:“这只画箱怎么这般重?”又一个道:“不是扛的画箱竟是扛的棺材!”徵明暗思道:“你们扛棺材,我在这里做活死人。”又走了一会子,他们竟把画箱停在路旁,休息一会子。一个忽的唤起祝大爷来,徵明自思:“原来老祝在这里经过,我和他是好友,只为着一箱之隔宛比幽明异途。他说些什么话?我倒要细听则个。”但听得枝山说道:“你们俩扛些什么?扛的满头都是汗。”扛夫道:“李典史家中的小姐唤我们到杜府扛回这只画箱,谁料越扛越重”。枝山道:“我也在杜府吃寿酒,没有瞧见你们啊”!杠夫道:“这画箱不是从大门扛出,是从花园里扛出的。又不能入竹林、穿假山,只在走廊里远兜运转,比原路加上了三倍。要是扛着很轻的东西便多走些冤枉路也不妨,叵耐这画箱很沉重,不信里面装的书画有这么的分量。”枝山大笑道:“我猜里面装的不是书画。”徵明听得话中有因,暗暗着惊,益发静听下文。扛夫道:“不是装的书画装的是什么?”枝山拍手道:“看来里面装的新鲜活死人。”徵明在箱中吐一吐舌尖,晴想:“枝山真厉害!这句话却被他猜中也。谁说他近视眼?他的眼光再要敏锐也没有,竟是透视眼,瞧得出藏在箱里的人……”扛夫道:“祝大爷取笑了,听说杜府演着全本《西厢记》,祝大爷不看戏却在路上闲行。”枝山道:“这句话真个取笑了,我祝大爷只有三尺眼光,坐在堂上看戏看得出些什么?只见几个花花绿绿的影儿在那里活动罢了,倒不如在街上走走,把日间吃的东西都消化了再去扰他的夜宴。”徵明自思:“你倒写意,吃了一顿又一顿,谁知我在这里受苦……”枝山道:“我又要折回去了。”扛夫道:“祝大爷再会再会。”隔了一会子,扛夫道:“祝大爷你说回去,怎么又来了”?枝山道:“忘记问你们一句话,方才你们去抬画箱时月洞门里可曾瞧见什么人,”扛夫道:“里面的人很多咧,有太太,有奶奶,有小姐,有丫环。”枝山道:“我不是问他们,我问月洞门里面可有什么男子?”扛夫道:“男子么?有的有的。”这句活又惹起了文徵明的注意。他想:“敢是扛夫也有透视眼,瞧得出藏在箱中的我……”枝山道:“你所见的男子是谁?”扛夫道:“一个是赵大,一个是李二,”枝山道:“臭赋这是你们两个啊!”扛夫道:“月洞门里面是二小姐的闺房,雄苍蝇也飞不进一人除却我们两个扛夫进去一回,还有什么男子呢?”枝山道:“这便奇了!”扛夫道:“祝大爷骑什么?马呢驴呢?”枝山道:“臭贼,子细打嘴!见了我祝大爷这般油嘴滑舌。”徵明肚里明自:“老祝所问的男子明明指着小生。他为着我进了月洞门不见出来,所以在扛夫口中探问下落。可惜我和他近在咫尺,宛比远隔关山……”隔了一会子,扛夫道:“祝大爷,你怎么去了又回?”枝山道:“我又忘记问你们一句话,箱子里装着的端的是什么东西?”扛夫道:“一箱子都是书画,”枝山道:“不是新鲜活死人么?”扛夫道:“休得取笑”。枝山道:“我只不信,或者是个新鲜活死人。你们开给我看才知虚实。”徵明好生着急道:“老祝,你是熟读《史记》《范睢》传的。果然疑到这一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