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不说了。姚守义看得出来,他是说不下去了。他的薄而色黑的嘴唇抿得更紧,他脸腮上的皱纹深深地聚在一起。他那奇大而突出的喉结,上下艰滞地运动了一次,又运动了一次,好像随时可能破皮弹出。
老头儿的心在哭。
姚守义低声安慰道:“您心里有这么多苦闷,就应该多找我们年轻人聊聊才是。”
“跟谁去聊?谁听我这一套?”老头儿的声音比他的声音还低,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叫我‘左爷’?我还倚老卖老,去讨你们厌?”
“我,我可没那么叫过……”姚守义的喉结也运动了一次。刚才,他不过是觉得老头儿有点儿可怜,这会儿他是觉得老头儿很可怜了。
“从前呢,我还以为自己对党挺重要的。如今才明白,蛮不是那么回事儿。没文化,大老粗,能双手打枪,四十年来也没仗再用得着我去打。现在给我支冲锋枪,抱是还能抱得动一会儿,端不动了,老了。离休了,想想,才知道,党是养了我四十来年。党早就对我没那么高要求了。别犯反党的错误,特殊化别不像话,木材厂别着火……我当厂长以来,木材厂没着过火。再想想,也觉还算对得起党。三个女儿,教育成功一个党的人,交给党了。我也就能做到这点了……二比一,二比一也比三比零强啊……”
“现在的年轻人,并没对党那么绝情,更多的是嘴上放肆。中越边界反击战,不都是年轻人在打吗?比如秀红,不是前几年还想要参军吗?”他为了安慰老头儿,竟又替秀红说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