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喀秋莎阿姨,您的头巾掉了。”小姑娘在后面一面喊,一面追。
“他在明亮的车厢里,坐在丝绒靠椅上,吃喝说笑,而我却在泥地里打滚,在黑暗中遭受风吹雨淋,呼天抢地哭喊:他走了!”喀秋莎想着,停住了脚步,脑袋向后一仰,双手抱头大哭起来。
“他走啦!”她喊道。
小姑娘害怕了,揪住喀秋莎的湿淋淋的衣服。
“阿姨,咱们回家吧!”小姑娘说。
“等下一辆列车过来,我往车轮下一钻,就完事了。”喀秋莎想,没有回答小姑娘的话。
她打定主意要这样做,但这时,如同一个人常常在激动之后突然平静下来时那样,她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动了一下,撞击了一下,原来,她的孩子正在轻轻地舒展四肢,又用一种很细很软很尖的东西顶了一下,于是,在一分钟之前还折磨着她,使她几乎无法活下去的苦恼,对聂赫留朵夫的满腔怨恨,要不惜以一死来复仇的念头,突然间都烟消云散了。她的心理复归平静。她扎上头巾,理好衣服,回家去了。
她衣服上溅满泥浆、全身湿透、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从这一天起,她开始了一个精神上的转变,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从这个可怕的夜晚开始,她不再相信善了,从前她本人信善,并且以为别人也相信善,但从这一夜起,她断定谁也不信善,人们口头上谈论上帝和善,都无非是要骗人罢了。她爱过他,他也爱过她,这点她知道,但他玩够了她,亵渎了她的感情后,就把她抛弃了。像聂赫留朵夫这样可以信赖的人也抛弃了她,谁还可以相信呢?后来发生的全部事情使她进一步地证实了这一点。他的两个姑妈,两位笃信上帝的老太婆发现她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服侍她们了,就把她赶了出来。以后她遇到的一切人,凡是女人都想方设法利用她来赚钱;凡是男人,从年老的警察局长到监狱的看守,都把她看作是玩物。不论什么人,除了玩乐,除了肉体上的淫乐,活在世界上就没有任何别的事了。她被养母从家里赶出来之后的第二年,曾跟一个老作家同居。这个老作家更证实了她的这种看法。他直截了当地对她说,这种玩乐叫作诗和美,它乃是人生的全部幸福。